中午吃完饭,在办公室坐下,北京现代音乐研修学院院长李罡开始接受我们的采访,中途不断有电话进入,接了之后解释,“一会给你回过去”,紧接着,又接上被中途打断的思绪,笑着问:“我们说哪儿了?”
临到尾声,他再次接到一个不能拒绝的电话,要赶去开会。作为一家民营学校的创始人和校长,他既要面对政府关系、业界来访,又要负责学校内部的各项教学安排和行政管理运营。这是李罡生活中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的场景,也是他二十多年来匆忙的日程中,白天被不断打碎又最司空见惯的生活。
不过,在这一次采访之前,我们曾去过一次学校拜访。他那天正好有空,带着我们在学校转了转,去了记录学校发展历程的校史馆,里面摆满了早期发展的照片、来自各界颁发的奖杯以及学校编撰的各类教材书籍。
当时,他随手拿起一本教材,感叹最初创业起步时的艰难,那时候他背负着巨大的财务压力和心理压力,很多人不理解他舍弃在央视优越安定生活的选择,“最初的教材都是我一本一本编的,那时候别人也没有现成的,所以很辛苦,但这是你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你有自己的教材才有秘籍教学生。”
李罡曾是一名歌手,在“第四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中获得通俗唱法第三名。青歌赛属于上个世纪最具有造星效应的“选秀节目”,也成就了一批乐坛顶级歌手,比如幺红、朱哲琴、张咪、解晓东、蔡国庆等。
但在比赛结束后,李罡就放弃了歌手身份,选择进入长春电视台,在那里,他录制了中国首档《通俗歌曲演唱技法》,这也是他自己研发出的流行歌曲演唱教学内容。1993年,他调入中央电视台,先后任社教中心、文艺中心导演、主编、制片人,过上了稳定体面的生活。
在这个过程中,李罡感知到市场大环境发生了变化,但学校里照搬西方音乐教育的那一套体系却无法与市场完全接轨。能否专门为流行乐坛培养歌手和幕后专业服务人才?这成为李罡最初选择创业时的动机。
事实上,多年来,乐坛很多知名歌手和音乐人也进入过流行音乐教育市场,但大浪淘沙,大都还是没能坚持下来。回顾过去这段历史,为什么是现音成功了?李罡把这一切归因于“聚焦精力与延迟满足感”。
在音乐圈,一旦出名,可以当歌手当评委,当然,挣钱快,镁光灯环绕,也很容易迷失在各种外部诱惑中。而教育领域实际上属于服务行业,课程体系要有独家竞争力,环节长、琐碎的事情多,耗费时间长但见效不一定快,是一个特别需要耐心的行业。
“你不能急躁,这个时间会很长,你不能又当歌手又做学校。”李罡说,做歌手做评委来钱快,这个时候你就要考虑自己到底要什么?为了长远的规划,人有时候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
2000年后,北音发展进入快车道,他依然把聚焦和坚持视为最重要的创业经验,绝不做与教育无关的事情。经营现音品牌的过程,也是李罡在取舍中不断取得平衡提升阶段性奋斗目标的过程。
△ 北现音通州校区
2020年疫情突然爆发,李罡所带领的现音也经历了自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挑战。由于音乐教育极度依赖线下教学,当课程全部停摆,转战网络教学时,如何保证线上教学质量?突然要面对一个极端化的环境,这对于学校整体团队来说,是一大考验。
在度过最初混乱的探索期后,好在学校和学生很快适应了网上教学。再加上后来国内疫情很快得到控制,线下复学稳步推进,现音也很快在下半年恢复了正常的教学工作。
在这一年里,李罡时而感到焦虑,时而感到幸运,行至年末,他感到一种更为深刻的幸运和感恩——国家崛起,音乐行业蓬勃发展,音乐版权得到尊重,流行音乐教育前途一片光明。
长久以来,李罡并未脱离过创作一线,他常年活跃在创作中。但确实创业接近三十年,他很难在繁忙的奋斗日程中抽出时间来创作自己的代表作。
在2020年,多年来的遗憾终于得以圆满。去年,李罡将自己往年积累的创作集中处理,进行重新谱曲、混音制作,以16支古风之作集成了《国风2020》系列作品。
从辛弃疾的气概、境界远阔与家国情怀,到曹雪芹《好了歌》中,人在入世又出世间的浮生若梦,苏东坡挣扎一番后的豁达与淡泊,再到《天净沙·秋思》的怅然与孤楚。专辑中大量运用了戏曲、原生态、中国大鼓与民乐、管弦乐、摇滚乐等风格和乐器,这一系列作品中也集中展现了李罡对传统文化与现代音乐碰撞的思考。
为了推广这张古风专辑,李罡还前所未有的以艺人身份拍摄了一组古风照片,照片中人物造型颇有些仙风道骨,而他在拍摄过程中传递出的状态,也非常的放松。
1月22日,李罡又一张代表作品《望乡》上线,专辑所含5首歌曲《白城老家》《梦里老家》《一梦千年》《姥姥的故乡》《白城白》同步上线。李罡1958年出生于吉林西北部的白城,这一次最新的作品,也寄托了多年来的思乡之情,对家乡纯洁美好的怀念。
2月4日,李罡与现音师生共同参与的四个作品《冬奥,我们走近你》(现音老师付广慧作词、李罡作曲)、《十四亿掌声》(李罡作词作曲)、《新时代冬奥会》(现音学生陈观文作词,刘汉杰作曲)、《Time to shine》(现音学生胡启辉作词作曲)入选北京2022冬奥会和残奥会优秀音乐作品。
对于未来,李罡院长还有更大的野心,尽管现音被称为中国版的伯克利音乐学院,但他在按照更符合国情的流行音乐内核方向带领学校前进,规划了百年路线,希望成为一所能够沉淀历史的流行音乐黄埔军校。
《乘风波浪的姐姐2》正在热播,阵容包括弦子、江映蓉、陈梓童等30位“姐姐”。《青春有你3》也在此前公布了选手名单,包括梓渝、黎明旭、韩竞德、时尚、爱尔法·金、周峻宇、应晨熙等百位来自各个偶像经纪公司的练习生。无论是《浪姐2》,还是《青你3》,以上所提到的这些人皆为北京现代音乐研修学院的毕业生和在校学生。
多年来,现音毕业生成为了构建中国流行音乐产业版图的重要环节,彼此之间也建立了强链接的情感关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校友圈。
从苏运莹、孟佳、刘雨昕、刘些宁、隔壁老樊,到左右乐队、丝绒公路、“闪星乐队”鼓手马万万、艾福杰尼、韦伟、“水果星球乐团”张旸等,每一个从现音走出去的学生,无论是歌手、乐手还是幕后工作者,他们都正在华语乐坛创造属于自己的价值。
以下根据李罡的自述整理:
去年疫情刚开始爆发的时候,我们每天关注武汉的状况,心里也非常着急。但是今年不一样了,心态更稳定,也更自信了。
疫情刚爆发的时候,我相信对每个从事教育事业的人,对每个学校来说都是很煎熬的历程。因为确实在人类历史上没遇到过这么严峻的疫情,完全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从2020年3月到7月,对我们来说实际上整个过程非常煎熬。音乐教育和艺术教育本身就是一种依赖线下一对一授课的教育形式,在线上实践十分困难。
我们面对疫情的整个状态也比较着急,但很快就调整了教学方式,在3月份,我们全面转线上教学,几乎每个专业都在研讨如何把课上好,能够让学生停课不停学。
其实也可以想象到每个专业线上教学的困难度。舞蹈专业、表演专业、音乐技术应用设计专业只能线下教学。比如录音专业,我们有的同学家里没有键盘,也没有设备,非常难以在线上实践。所以我们在尝试的过程中也在不断筛选互联网平台,因为有些平台确实无法支撑我们这样的授课形式。
我实际上最担心的是上课效果会不好,因为我们没办法监督老师的上课效果,也担心学生是否会对老师进行投诉,就临时开辟了班主任辅导员参与学生上课的模式。我们学校教务管理部门要参与学生和老师线上教学这样一个课程当中,做好有效评估。
在疫情的过程中,我们不断地去强化管理措施、确保课程质量。事实上,这大半年的授课效果整体还是不错的。
在疫情期间,我们需要保住老师的工资,我们给老师增加了课时费,也在硬件上进行调整,给每位老师置办了直播的设备,给学生提供了学习设备,升级为舒尔话筒。因为以前我们给学生用的话筒都是开放公用的,疫情期间要保证一人一个话筒,避免交叉感染。
9月份之后,我们获得了教委的批复同意开学。但开学后的防疫工作依然压力很大,我们安装了大量的测温系统,从技术和管理上确保安全。同时,整个9月到12月这段时间,我们要补之前的课程,坚持把下半学年的课程上完,同时迎接了2020级的新生入学。这些工作都是在这样艰难的一年中来完成的,不过,最终我们还是挺过来了。
△ 李罡的微博每日积极“营业”
虽然我们2020年的招生比往年下降了16%-20%。今年我们也做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招生的数量可能会继续下降,但总体来说对学校的影响并不大。
全年最让我感觉到温暖的一件事也发生在疫情期间。
当时防疫物资紧缺,教委的聂处长给我们打了个电话,让我赶紧上报需要的口罩和防疫物资数量,说有一个民间渠道可以筹备一点防疫物资。我们通过教委提供的渠道购买了两万多副口罩,还有一些防护物品。
随后我们立刻联系到了学校湖北籍的教师和学生,大概200人,给每人寄去了防疫物品,他们给到我们反馈说觉得很温暖,我们也非常欣慰,这件事情给我印象非常深。
我觉得虽然现在年初疫情有所反复,但我们应该更有信心,并没有说像去年那种焦虑,因为我们现在变得更强大了。一方面是疫苗研制出来了,另一方面我们的政府处理疫情更加成熟了,老百姓也学会如何防疫了。虽然这改变了生活方式,但是今年显然大家都更加从容了。
我从青歌赛结束后就决定去做幕后,虽然和我同期出来的一些人后来都去当歌星了,但我觉得办教育才是我该干的事儿。
实际上,人生是不断做选择的过程,你为了人生的目标和人生的设计,会走不同的路。有些人更在乎眼前的利益,有些人会看到更长远的东西。就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要想到这几十公里怎么跑。就算最开始有人比你跑得快,自己也不能着急,按照我的节奏走,才能坚持到最后冲刺。
这么多年我一直保持的理念就是用心做教育,要更热爱这个事业,才能够把教育做好。有很多人不喜欢这个行业,但是因为这个行业赚钱,才去从事这个行业,我觉得这样就没必要。我现在也几乎没有周末,每天都在学校,也没有自己个人的时间,我就是要用我全部的时间、精力、感情和爱,去从事所热爱的行业。
我是一个从小就会做职业规划的人,每天都会在想我的未来会怎么做,所以为了未来的一个目标,即使当下很苦、很煎熬,也耐得住寂寞。
我会一直坚持做我认为对的和最好的教育,只要我能做,我就会一直做下去。开始办学到现在这么多年,现在我有一万六千多在校的学生,五万多毕业生从这所学校走出去,还是非常有成就感的,我觉得比我一个人去唱歌有成就感得多。
现在我们拥有四所学校,包括两所大学,两所中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这四所学校我都是作为独立法人,所以不能够和其他作曲家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在艺术创作中,我要对学生们负责,还是要抓学校的教育。
更重要的是,你赚的钱要还给教育,而不是把它揣进自己的口袋,要把这些财富为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积累起来。我最开始从来没有想过学校能有一万多人,也从来没想过能从一个学校变成四个学校,也没想过会从专科办到本科教育。
我们学校刚刚被批准成立教育部直属的普通本科高校,就是我们落地在天津的校区。所以我的自信心也在梦想的实现过程中逐渐建立,逐渐去升华理想。有了本科,我们未来就有可能成立研究生院。
随着现在中国音乐行业产值的扩大,我对整个行业也充满信心。这从我们学校的专业报录情况就可以看出来,产业哪个领域好,对应的专业报名热情就会比较高。
比如,各个平台推出的音乐综艺,在音乐原创性上有很大倾向性,所以市场也比较重视,音乐创作工具普及性不断提高,这些年创作人才也在持续涌现。
其实学校的专业录取比重就是产业的晴雨表。一方面,社会的需求和市场的繁荣,会折射到教育的供给侧上;另一方面则依靠法律的建立健全。比如过去盗版猖獗,我们的音乐制作和作曲专业就很难熬,越办越困难。因为作品出来不挣钱,出去也不被人尊重。
但现在我们的音乐制作和作曲专业,高校本科毕业重新来我们这里学习的占了音乐技术学院的30%以上,有将近40%的学生是都已经在其他音乐学院毕业了,还继续选择来到我们这里学习。
我们的学生随着产业的发展,也都发展得非常不错。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也都在创业。我在做自己的国风专辑时,就是去的我们毕业生的录音棚,每次去录音也得排队,到了下午才能录,就给两个小时。
我们学校的毕业生也创作出了一批网红歌曲,有很大的流量,分账可以分到上千万的稿酬。这种收入水平在过去彩铃时代是很难想象的。
随着我们国家在法律法规上对版权的支持,对侵权行为起到了很大的抑制作用。这对于整个创作者群体来说也是一种激励,可以依靠自己的作品吃饭,从而能够支持创作者继续创作,我认为这是版权管理方面非常大的进步。
这还是需要政府力量,在过去我们也经常出来呼吁,但是真没有用,没人理睬我们。但是2015年后,你可以看到国家在版权管理方面的力度和决心,那么体现在音乐行业,音乐人收入就有很大的改善。
在2020年,我也有时间去把过去的作品梳理一下。入行这么多年,其实一张专辑都没留下,现在年纪一年比一年大,过两年嗓子状况只会越来越差。我的学生也鼓励我做一张专辑,要是再不做这个事,恐怕会比较遗憾。
“古风”是我从中拎出来的一个主题,因为到了这个年龄,自然也就越来越能体会到诗词中的韵味,也更喜欢古诗词。后来也是我的学生王磊他们鼓励我,说我办学这么苦,应该做一张专辑留下来。
为了专辑的录制,我恢复了声音的训练,要不然太多年没练习,唱到A就唱不上去了,好多年都不开嗓了。我没有追求有多大的流量,但是歌曲上线后我也收到了不少反馈,我感觉还挺满足的。
我们现在正在排练一部话剧,这也是我作曲,音乐剧因为制作周期太长了,今年就没有做。不过通常这一类原创都是由学生和老师来一起参与做,我负责一部分,如果全都自己弄的话就耗费太多精力了。毕竟我还是学校的院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要盯着学校的教学。
但是艺术创作也是校长工作的一部分,因为要足够了解才能把学校办好,我认为如果完全不懂艺术创作是办不好学校的。如果你自己本身都没有创作能力,你自己本身不是艺术家,你怎么能够去培养艺术家,对吧?
对于我来说,当初选择了教育,我坚信一定会跟人不一样,我一定是笑到最后的人。因为做歌星迟早会沉下去,会没有人理你的时候,不可能永远受欢迎,但做教育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做到80、90岁?
站在20年代的起点,对于我来说,人生对教育的梦想永远没有止境。我们有漫长的路要走,教育品牌要形成自己的体系,这是坚不可摧的体系,能够持续上百年,像伯克利音乐学院一样,给社会给音乐产业能培养出有用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