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在心里；路，在脚下。

看完德国片《窃听风暴》（2006年），会明白为何这片子横扫那一年的德国电影奖，囊括最佳影片、导演、男主角、男配角、剧本、摄影等七项大奖。

电影记述1984年的柏林。大背景之一，是东德的国家安全局，对全国人民做了大规模窃听监控。男主角这位秘密探员，就负责监听柏林文艺界一对情侣，男的是剧作家和诗人，女的是出色的舞台剧演员。

最早是探员看过舞台剧演出后，怀疑上了剧作家，在上司认可下发起这项监听。然而，当真的悄悄介入别人生活，聆听别人的心声，他开始慢慢转变。他发现，那位美丽的女演员，正违心接受着高官的定期密约。她怕爱人被封杀，也怕自己的舞台生涯被截断。当她又一次要被迫赴约，内心万般挣扎，在小酒馆里喝闷酒。探员见了，走过去诚恳地告诉她：她是伟大的艺术家，为无数观众所热爱。女演员在岔路口被惊醒，毅然回到爱人身边。

之后，剧作家与同样渴望自由的朋友们密商，调查东德从1977年后便不再公开的国民自杀数据。探员发觉了，立即找借口向上司遣开别的同事，由他一人负责监听。他修改了交上去的书面报告。不久剧作家的文章在西德匿名发表，并透露了之前当局极力隐瞒的消息：东德一位著名导演被迫息影5年，看不到自由的希望，苦闷窒息下自杀而死。国安局大为愤怒惊惶，也盯上了剧作家。他们拘捕女演员，盘问出相关证据的下落。探员虽抢先一步转移了证据，回到家中的女演员仍在大搜查和爱人震惊的目光中悔恨难当，自杀身亡。

那是某些时代的人生悲剧的缩影吧。好片子常常在沉思、感动、悲伤、呐喊之外，也让人看到希望。探员为他凭良心所做的选择付出了代价——被上司发落去做琐碎的检查信件工作。5年后，柏林墙倒塌。剧作家才得知他早就被监听过，在档案馆里查到了厚厚的监听资料，知道自己得到探员保护，才幸免于难。剧作家去找探员，看见了他，最终没有上前招呼道谢，而是将这段经历写成了一本书。终于，他可以自由地书写，不用再像做地下工作一样躲躲藏藏，不会再因说几句真话而获罪。

二战时期任美国总统的富兰克林.罗斯福，提出过公民的几项基本权利：免于恐惧、免于匮乏、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如果只看德国今天的富强，难以想像就在二十多年前，近一半的国民还生活在高压监控的恐惧下。

令人窒息的大环境里，留下了小人物的悲情、呐喊、对自由的渴望和追求。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探员最初以为所执行的任务天经地义，后来逐渐转变显现出的良知与人性光辉。这位干练沉默的中年探员，从头到尾没见他笑过。严肃的表情里，看不出心理变化如何发生。

做了违心事，要把违心事做下去，是最常见的引发内心冲突的处境。媒体上常见有人难以再忍受良心谴责而转行、或撰文揭露所在行业的黑幕，便是这类处境下的一种抉择。

做怎样的选择，显出一个人的内心力量，甚至品格。当工作任务，以集体利益乃至国家安全的名义，损害和侵害别人时，有人对此还懵懵懂懂，根本不懂得那践踏了做人的底线。有人会选择随波逐流，并为此找到多种多样的理由：大家都这么做。上司或上头告诉我，这样做很正当。这其实也没有太大损害。我还能怎么办？我就是一小卒子，服从命令听指挥而已。我也很不容易，也得为自己着想、养家糊口……

然而，当抛开所有理由和借口，真正聆听内心声音后，那些合乎良知与人性的选择，最能触碰我们的心灵。像《窃听风暴》里探员所做到的。这也是一种在眼前利益与长远的内心安宁之间，所做的选择吧。

探员冒险保护剧作家和女演员时，不会预见到5年后天翻地覆的变化，柏林墙可以彻底倒塌。当他默默拆着信件、做着琐碎工作，我不禁想：在这样的环境里年复一年，他会不会以为真相永无人知？女演员已经死去；剧作家更永远不会知道，这位前探员为他做过什么？随即明白那是一个错误的问题。探员所做的，是致良知的选择。别人是否知道和感激，不重要。在真相可能永无人知的时候，但求问心无愧就够了。

无论去看哪个国家的历史与现实，都会发现，大环境的改变，不可能像技术产品更新那样日新月异。然而，当触碰到艰难环境中留下的人性光辉，还是让人生起希望和信心，这个世界始终在缓慢地往前走。